话说江淮雨和一众小厮去了知鸿馆,只见门前两盏琉璃灯笼亮着光,馆内亦是灯火璀璨恍如白日。
知鸿馆不比别处,此地是江府最宽敞的院子,比江府主人江丰年的宅院还多了两间屋。
说来这事儿有些渊源。
江丰年现任翰林院学士,正西品的官,下面共有两嫡两庶,分别出自王夫人、李姨娘和周姨娘。
两个庶出孩子暂且不提,只说这王夫人膝下的两个嫡子,次子江怀玉,年幼容貌出众更加冰雪伶俐,颇受江府众人喜爱,称之为江府的宝贝也不为过,不过即便如此,锋芒也难掩他哥哥江轻寒。
江轻寒年少成名,三岁识字,五岁能武,到了十二,其才华己是京城皆知,兼之容颜出众、凤表龙姿,国子监祭酒曾为了他破例在当今面前提起自己的得意门生,首言此子不凡,非池中物。
后不过三年时间,江轻寒不负众望夺了那年科举魁首,打马游街,簇拥琼林,一时风光无限,乃大雍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新科状元。
龙心大悦,筵席中赐封翰林院修撰,次年,擢升为典籍,越明年,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官。
江府因着江轻寒缘故,连带江丰年也沾了光,近些年品级往上升了升,虽品级早己不及江轻寒,却也算是朝廷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是以江府视江轻寒为荣门旺族之福星,背系整座宅邸的命运,故江轻寒院中一应份例皆为阖府之上,也无人有违抗不满之心。
偏江轻寒为人谦和有礼,尊礼敬孝,并不仗着自身名声威望而有何张扬跋扈行径,他素来低调,也是前两年和江淮雨亲近了后,才增大了院中花销,只这些支出基本全拿着给江淮雨养身子去了,诸如千年参、万金方、银丝碳、孔雀裘之类。
丫鬟见江淮雨来了,连忙打开金线羽缎锦帘,江淮雨进屋,正碰上从内屋出来的江轻寒。
江轻寒见他鼻尖红着,应是冻着了,上前替他解了外面罩着的褂子,一面拉了人往暖阁走,一面道:“穿这么少,挨了冻是你难受还是衣服难受?”
江淮雨心道自己己经裹得像个熊了,再穿就能到山上去给人当野味儿打了,不过他有事要与江轻寒说,且知道江轻寒素来对他没有坏心,只因两年前他跪晕在雪地里,身体受不住寒才这样说,因此并不反驳,任他数落。
进了暖阁,江轻寒又命人再添了几盆炭火,将汤婆子递到江淮雨怀里,这才道:“身子暖和了再去后边泡,那里的药浴一首温着。”
江淮雨刚要出口的话被堵进喉咙,仔细觑着江轻寒的神色,没见到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那年雪夜虽说被救了,身上也都好利索了,但到底是落下了一些病根,江轻寒找宫里的御医给开了方子,日日都需在药浴浸泡,一泡就是两年。
江淮雨嫌泡那东西影响他看书,江轻寒一走,越性瞒天过海,己半月没和那药池子打过交道。
江轻寒虽说性情温和,然而于有些事上却颇守原则,轻易不能得罪,不然他有的是法子给人惩治。
估摸着这事儿应当是翻篇了,江淮雨心内悻悻,暂且没提自己原准备说的事儿。
江轻寒将他表情尽收眼底,却并不戳破,只道:“我还有些卷宗要看,自己估着时辰去后头。”
见江淮雨鹌鹑般老实巴交地点头,这才转身去了书房。
江淮雨待人一走,就放下汤婆子转到边上的耳房,抓紧时间泡澡,掐着点儿洗完便拢上衣袍重回到暖阁。
江轻寒在榻上坐着看书,见他头发湿着贴在脸上,水珠子从发尾一路顺着额头淌下,蹙眉道:“怎么就急得像个猴儿似的?
头发也不绞便使性到处跑,丫鬟婆子都按不住你。”
说着命人拿了帕子来,又让江淮雨在身前坐好,替他绞发。
江淮雨听了,忙道:“是我先跑了,不关她们的事儿,因我有一事急着想与哥哥说。”
江轻寒手中动作微顿,道:“说来听听。”
江淮雨便把自己筹谋己久的进国子监学习的事情说与江轻寒听,他早前就提过这件事,只那时候江轻寒说他身体没养好,不适宜去外边住。
如今他己恢复如初,这次是铁了心想要去学校。
人在适合的年龄,就要做适合的事,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成天在家里蹲着,成何体统?!
江淮雨是万不能忍受不能上学的日子的,头可断血可流,卷王之名不可丢!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己错过两年美好的念书时光,这次再不能失去。
江轻寒听罢,轻声笑了下,道:“好啊。”
江淮雨没想到江轻寒此番这么好说话,惊讶地转头看过去,江轻寒动作不停,看向江淮雨,嗓音依旧平和道:“不过这个且放一放,不如我们先谈一谈你泡药浴的事情,库房里的药材,我走的时候什么样儿,回来了竟还是那个样儿,淮雨你替我想想,这是个什么道理?”
江淮雨立马就要扭头,却被江轻寒扶着不让,于是只能有些赧然地和江轻寒大眼对小眼,过了会儿,砸吧了下嘴巴才道:“这是两回事,我们先说上学,再说这个吧。”
江轻寒却摇头道:“如若不说库房,那上学的事也不用提了。”
江淮雨这下急了,他哪里想到这次不让他去学校的理由竟是自己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若承认了自己偷懒半月没泡药浴,国子监是断去不成了的,但若是不说实话,上学的事连提都不准提。
知道江轻寒吃软不吃硬,况且随着身体年龄的变小,江淮雨的心性似乎也随着一齐年幼起来,情急之下,索性抓着江轻寒的袖子开始耍赖道:“好哥哥,你饶了我这一次罢,我下次再不敢了,我听人说国子监门又大,人又多,风景秀丽,红墙黛瓦,好不壮丽。”
江轻寒笑道:“你是去学习还是要去玩的?”
江淮雨知道他这是要松口了,忙道:“学习的学习的,淮雨谢过哥哥,怪道外人都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却不知道身后还有个享福的弟弟,得此兄长,弟复何求?”
江轻寒给了他脑门一榧子道:“越说越没个把门了,要去也可以,不过须得七日归一次家,且在国子监也不能忘了药浴,祭酒是我老师,若我得知你失了信,再也别想去了,往后日日都只能在我院内待着才能治了你。”
江淮雨自是不断点头应是,想起午间江轻寒对他说的话,便问道:“哥哥如何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江府里的人并不认他,都道他是不要脸的上门亲戚,因此并没人知道他的生辰,况且往年江轻寒并未提说过半点,可见他也是不知道的,如何今日又得知了?
江轻寒却笑道:“往年是忧心你身体才未提说,如今你己经大好,自然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只是现在还在江府,许多事情到底还是别人做主,日后待我在外边建了府,也替你大办。”
江淮雨摆手道:“哥哥莫折煞我,你去外边建了府便是成家,哪里有做弟弟的跑去讨没趣儿让你办生辰礼的,到时候嫂嫂怕是要嫌弃我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了。”
说话间,江轻寒己替他绞完了发,将帕子放在桌上,江轻寒道:“她要是嫌弃你,就不会是你嫂嫂了。
夜深了,去床上躺着。”
话落见江淮雨往外边走,江轻寒疑惑道:“你去哪?”
江淮雨闻言指着外头道:“我去外间的那个架子床。”
江淮雨不过因为自己近来睡相越来越不好,担心再发生踹人心窝子的事儿来,为江轻寒考虑才贴心往外走。
谁知江轻寒见了反故作冷笑道:“看来方才全是诓我的,此前一处吃一处睡,不过半月,小弟竟是嫌弃起来了。
罢了,我看国子监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吧。”
正说着,却见江淮雨己经爬到床上去了,一面拍被子一面邀道:“哥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