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将原本紧握缰绳的双手渐渐松开,一个翻身便将身体弯倒在了马的身侧,那马儿登时便意会到他的意图,双膝略略弯曲,一人一马配合的默契无间,竟从那将将过一米的横杆之下滑了过去。
甫一过了那横杆,周景初马上便立起身来,端坐于马鞍之上。而后又轻轻抚摸了一下那马面,将自己的重心放在了马儿的前侧,马儿感知到了重心的变化,在发出了高亢的嘶鸣之后,大步向前,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追赶上了前方的马骑选手,现场的掌声也愈加热烈起来。
清溪不知为何,在听到现场那些小娘子们的尖叫声后,心中情绪突然变得有些莫名。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冲动的跑到场上去,将她的周哥哥藏起来,不欲将他的才华示于人前,可她又是骄傲的,她的周哥哥如此优秀,自该万众瞩目,成为大家追逐的焦点。
不过,小丫头的情绪向来去的很快,不一会她又被看台上雷鸣般的掌声吸引了注意。
周景初此刻恰行至水池之畔,身下的马儿忽得将前蹄高高抬起,后腿奋力蹬地,一个飞身便直接从那水池之上跃了过去,长长的尾巴都随着剧烈的动作飞了起来。
最让人讶异的是,那池中竟连半点水花也未飞溅出来,周景初身着的月白色圆领锦服依旧洁净如初。
赛程已然过了大半,前方的选手与后方的选手已然拉开了距离,倒是周景初依旧遥遥领先。
快要行至终点之时,他忽的变换了动作,改为立于马上,胳膊高高抬起,将手中的旗子展示给了大家,现场的气氛瞬间被掀到了顶峰。
清溪对马骑比赛的规则有些不解,虽她前来观赛,但也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罢了。
方才那位大汉倒是了解的详细,不停地以惊讶的口吻说道:“镫里藏身,镫里藏身......”
看着这群小娘子们疑惑的面容,那大汉便热心地为他们讲解起来。
“前几年的时候,达国的太子前来交流骑术,表演了这么一手后,竟出言羞辱我们大周朝的马骑后继无人,若他今日在场看到这番局面,不知会不会感到羞愧。”
一位老者闻言,略略皱了皱眉头,略略有些不屑地说道:“他们那弹丸小国,哪里有人会这些,不过是从前见识过咱们太子爷的风采,学会了又教给自己儿子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事儿了。”
清溪听着周围的或大或小的议论声,不由对那位前太子心中又涌现了一丝好奇。
她自幼生在长安城,又常随着沈敦海和自家四哥在茶馆街巷闲逛,自是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事迹。
据说,太子殿下不仅长相俊雅,才思敏捷,年幼时看书,仅浏览一遍便能通篇背诵下来,皇宫内外大大小小的官员、内侍、宫女,无论是在画像上还是实际生活中见过,他见到必能直呼其名。
祖父也时常说起,太子勇冠三军,一身御马之术也是出神入化,且颇有谋略。
“我家中有位亲戚当年在宫内当差,说是那位在皇庙为万民祈福的太子妃早早便已然仙逝,只太子自己不认罢了。”
那位小哥似还是有什么话要接着往下说,他的妻子闻言后却脸色大变,马骑赛事也不看了,直接拽着他的衣裳穿过人群往外走去了。
直到他们走远,清溪仿佛还能听到那位娘子的训斥,“你不要命了,这话都敢往外说!”
那小哥倒也是个好的,并未因妻子下了他的面子而羞恼,反倒知晓妻子对他的呵护,连连赔着不是。
“小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清溪循着声音,看着眼前这位面如冠玉、英姿挺拔的少年,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干净、澄澈,但嗓音却不复从前的少年清润,而是低沉中略带一丝沙哑。
“周哥哥,你变声了?”清溪有些惊讶地回道。
“嗯,过阵子便不会这样了,小丫头懂得还不少。”
周景初起先有些讶异,但联想到她家中哥哥甚多,有所了解到也正常。
“清远哥哥有一阵不爱说话,祖母告诉我的。”
小丫头亮晶晶的眸子一闪一闪,好像天边最闪耀的点点繁星,霎时间,在他内心的一片荒芜之中点起光亮。
无数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叫嚣,“抱紧她,抱紧她......”
他猛地抬起了手,而后又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清溪下意识地开始闪躲,但余光撇见周景初修长的手掌落在了半空中,只好小幅度的仰了仰脑袋,在他宽大的手中柔柔地蹭了蹭。
“周哥哥,发髻要乱了,只给你摸一下。”
看着小丫头双颊红扑扑,一副羞恼扭捏地小模样,周景初不禁哑然失笑。
清溪见了周景初,此刻也没了旁的什么心思,便与同行的哥哥姐姐们告了别,和周景初有说有笑地一同往场外走去。
“周哥哥,接下来你不参加了吗?”
“本也不是为了什么名头,不过是知道你这个贪玩的定会出现在此,给你个惊喜罢了。”
“我原也不曾发现,我的周哥哥竟还是个深藏不漏的英雄少年。”
“......”
曹攻对着清溪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自是千百个不放心,他本想随着前去,但却被沈清淙拦了下来,只要坐在远处目送那二人离去。
周二娘怔怔地看向离去的二人,不觉心中涌上了一丝酸涩。
她从未想过这么一天,她的哥哥不再只是画像中的人物,而是活生生地立在她的身旁,在她微微伸手便能触及到的位置。
原来,他也会笑的那般开怀,会像街上那些小娘子的哥哥般温和地揉乱妹妹的发髻,还会细心地为口喝的妹妹递上一杯热茶。
可那些好都是对旁人的,而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看客。
她也只能默默在心中无数次地喊着哥哥,但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因为他,许是连她这个妹妹的存在也不知晓。
她心中也怕的很,她甚至并不确定他们两个是不是同一个娘亲所生。
忽的,她心中又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会不会是她的娘亲,害了哥哥的娘亲?
如果不然,为何母亲要日日忏悔,父亲又要日日对着画像思念远方的儿子?
她越想越害怕,由于浑身颤栗,竟险些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一群男儿们,惯常都是心大的,而唯一细致的曹雯却不知在何时离开了看台,是以谁都没有发现旁边这位小娘子的失态。
倒是那一脸福相的小丫鬟一脸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要不然早些回吧。”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曹家这群小伙子便齐齐围了上来。
曹让对这位糕点姐姐喜欢的紧,他年纪小,自是不必顾忌男女大防,一听到姐姐似是身体不舒服,马上便瞪着小短腿扑倒了周二娘的怀中。
“姐姐,抱抱,抱抱便好了。”
“要不,阿让给呼呼吧,呼呼便不疼了。”
周二娘虽年纪不大,但比之曹让倒是年长是几岁,这会子听着他的童言童语,方才心中的郁结倒也消失了大半。
“姐姐没有不舒服,只是看到方才那位郎君对酥酥那般关切,不由地想起了远方那位未曾见过的兄长。”
“不知如果他知晓了我的存在,会不会也会对我爱护有加。”
曹让并不能完全理解二娘的这番话,但他见二娘伤心,顿觉气愤不已。
“哥哥坏,姐姐不伤心,阿让给姐姐当哥哥。”
二娘虽从未有过跟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眼下被曹让连续安慰了一番,心中不免也有了一丝向往。
曹家的这群小子虽皮实惯了,但却向来见不得小姑娘伤怀,便也跟着曹让的话出言安慰道:”别的不好说,要哥哥还不好找吗?你眼下这不便多了五六七八个。别看咱们阿让年纪小,以后大了,定会护着你的。”
”阿让定会好好护着姐姐的。”
小阿让用小肉手拍着胸脯的神色着实可爱,众人没忍住便齐齐笑出了声。
可那小阿让却不乐意了,非要周二娘应一声才肯作罢。
二娘有意哄着他,便起身微微福了福身子,对阿让轻轻施了一礼。
”二娘在此,先行谢过阿让郎君了。”
阿让倒是丝毫不客气,还学着自家祖父安慰人的做派,想要轻轻拍拍二娘的肩膀。
奈何二人身高着实悬殊,他努力了半天,见无人理睬,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然不早了,周二娘家中已有小厮打扮的人前来催促。
家中派人来接出完玩耍的小娘子是常有的事,众人也并未作他想。
倒是沈清淙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而后对着周二娘说道:”我们兄弟几人左右无事,不如便护送你回家吧,记住了路线,日后酥酥若是前去寻你,也好有个去处。”
他的这番话合情合理,周二娘觉得有何不妥,便直接点头应了下来。“那便有劳几位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