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活是一场梦, 从一个梦跌入另一个梦,永无止境,兜兜转转之后,才发现自己永远是孤身一人。
美好的童年止于四岁。尚且年幼的他因为贪玩而逃过一劫。
当他追逐着滚动的球跑回家中,看到的却是由两大摊殷红的血泊构成的画面。
构图的中心是他浸泡在血液中的父母,他慌乱的抬头,但看到的仅仅是凶手在晚霞下黑色的剪影,还有头上那顶白色棉帽。
他没有哭,也不怎么悲伤,占据心中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慌, 对血,对死亡,对黑暗,以及对未知的未来。
也许他潜意识里并不相信父母已经死了,并且他还不知道未来他将会面对的是何样的噩梦。
第二天,人们发现了他父母的尸体和蜷缩在角落里昏睡的他。因为没有在世的亲戚,他被送往了一个孤儿院。
那儿是地狱入口,是噩梦开端。
院门的铁栏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从此再也没有打开,他被困在这可怖的梦境之中,一困就是六年。
在这痛苦的六年,他被霸凌,被鞭苔,被虐待,被折磨,这里的孩子很少有活过十岁的。
或者说,在十岁那年失踪。
那里的人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器官买卖,而对于这种情况,他却持有一种麻木的忍耐精神。
他还沉浸在过往的惨剧,对身上的剧痛却显得有些迟钝。
在第六年,他十岁的那一年,他被人拖进了一间黑暗的房间。
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了一个带着绑带的手术台,上方有盏小小的台灯,灯光正是从那儿发出的。
旁边的托盘上摆放着一排闪着金属光泽的器具,还有大小不一的手术刀。
他惊惶的挣扎着,却被那人用一把手术刀钉穿了手腕,他感觉手上冒出了温热的液体,随后便是彻骨的痛,一阵一阵,刺激着他恍惚的意识。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迟来的恐惧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颤抖的拔出手术刀,吃力的爬起来冲到门前:门锁了。
他拉门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准备器具的那个人,那人转身,在他惊恐的眼神中越逼越近。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一阵临近死亡的激烈反抗下,那人倒下了,眸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脖子上插着一把手术刀。
他捂着手腕上的伤口,蹲坐在角落,平息着内心的惊惶。当惊惶的情绪过后,他冷静了下来,而复仇的火焰又将他的理智燃烧尽。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知道他杀了人,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将这地狱毁掉,让所有可能知道并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全干掉。
他从死人身上搜到了钥匙,打开库房的门,把酒精和汽油均匀洒在稻草上,在夜深后,锁上了所有的门,用火点燃了所有稻草。
站在火焰中的他失去所有气力,倒在地上,想让火焰吞噬自己。
可他还是放弃不了生的愿望,尽管他在这六年的折磨中已经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但这丝心愿还是让他支撑着身体逃出了这炼狱。
坐在门外幽深的小巷内,他靠着墙。身上的衣服有点烧焦,手上干涸的血迹又被新的血流覆盖。
血液汇聚成涓涓细流,从指尖悄然落下,衣服上的血迹似乎是杀人时不小心蹭到的。
孤儿院火光冲天,但却并没有人注意。
直到第二天,织田作之助才发现烧成灰的孤儿院,和巷内一个穿着孤儿院统一制服,满身血迹,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这男孩黑发红眼,头发有些许长,总是垂眸,眼神游离,脊背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右手的伤口是刀具贯穿时的痕迹。
他不爱笑,也不怎么说话。唯一一次说话是织田问他名字时,他说,“和烟。”
“可疑,十分可疑。”
坐在银坐酒吧里的太宰治摸了摸下巴,他的右眼被绷带缠住。
“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织田作之助正在看和椅子上的猫大眼瞪小眼的和烟,“他看起来玩的挺开心的。”织田想。
他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杯,却看见和烟噔噔噔跑过来。
“未成年不能饮酒吧。”织田作之助有点担心。
“没事的,给他喝一小口吧。”
太宰治带着有点玩味的笑容。
“喂,太宰,别带坏小孩子了。”坂口安吾说。
但和烟还是执着的盯着那酒,织田无奈的递给他。
他双手接过,虔诚的捧着喝了一口——然后被辛辣的味道呛得咳的满脸通红。
织田叹了口气,给他一杯早准备好的橘子汁。他咕咚咕咚喝下肚,大大的喘了口气。
织田摸摸他的头,“下次不能再喝了。”
“喂,织田作!”太宰拉了拉他,三个人的酒杯碰到了一块,“为了野犬。”
和烟端着装过橘子汁的空杯子,踮着脚碰了上去。
后来在安吾照的一张照片里,有四个人,从左到右分别是安吾,织田,太宰。
织田的腿上坐着一个抱着猫的男孩,男孩的名字叫织田和烟。
回家的路上,织田拉着和烟走着,但突然拉不动了。
和烟正盯着橱窗里一件外套看得认真,织田再次无奈的叹了口气,由着和烟拉着他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再次出来时,和烟身上已经穿着那件新外套。
织田想:“这个季节穿这么多未免有些热了吧。”
他发现和烟又拉不动了,回头去看,发现和烟蹲在地上,有些昏昏欲睡。
织田叹气,抱着他走了回去,昏暗的路灯被抛在身后把和烟放在床上后,其他收养的孤儿早已睡熟。
“明天不许再抱着我的腿了,我下次决不会再你出任务了,特别是拆哑弹这种危险的。”
和烟眯着睡眼朦胧的眼看了织田一眼,翻身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织田去开门,门内一阵鸡飞狗跳,刚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个红发的雀斑男孩。
…………
织田又叹一口气,看着张牙舞爪被绑在一起的几个孤儿,装模作样的狞笑了一下,掏出一根鸡毛:
“看来是时候让你们体会一下港口黑手党的酷刑了!”
红发男孩,也是他们的小首领,尽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依旧尽职的喊完了早就拟定的台词:
“织田!你哈…哈哈…中计了哈哈……你踏入门……哈哈,就中……中计了哈哈哈!出来吧哈哈哈····哈和···和烟!”
织田看到一个黑影一闪,随后抱住了他的腿。
“抓到了。”
织田暗道不好,这小家伙绝对又不让他出门了,他伸手想将小手给扒拉下去,但还没碰到,小家伙的左手就缩了回去。
织田想起来了,和烟的伤已经好了,但手上的疤却还没消退。
小家伙很讨厌这道疤,也讨厌别人看到或触碰这道疤,所以会习惯性的把左手背在后面,或用右手抓住左手腕以遮盖伤口。
织田叹气,解下手上的一个表,把它调整了一下,戴在和烟手上,恰好遮住了疤痕。
“好啦,看不见啦。”
织田笑着摸摸他的头和烟突然伸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织田低头看着把整个头埋在他怀中的和烟,笑着轻叹一口气。
和烟觉自己是一个带来不幸的孩子,会把爱他的人拖向死亡。
这两年的幸福让他感到四岁之前的那种愉悦。尽管他已经把童年忘得差不多了,可那种被关心的温暖却镌刻在脑海中。
可美好易逝,美梦易碎,一场变故毁掉了原本平静的生活,带走了他所珍视的所有人,独留他孤独而沉默的活在世间。
那场变故起缘于一一个叫纪德的白发男人,他是个老兵,却因为误会被定为叛国。
他发誓要像个战士一样死在战场,因为织田的异能认定他是能与自己决斗的人,便派他的手下将孤儿们困在车内,在织田眼前将他们炸死,为的是让织田放弃他不杀人的底线与自己决斗。
而和烟,却因为对危险来临的敏感的第六感成功逃过一劫。
他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后,家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他听到太宰治对织田说:“ 别去。”
也看见织田决然离去的背影。
他慌忙跑出来,因为他感到那个一直承诺要永远拉着他的手的男人正在把手松开。
天空响起炸雷,雨越下越大,逐渐将一切染成灰色,他紧跟着织田的身影,但雨水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慌乱间他撞到一一个棕色衣服的男孩,男孩推推眼镜,帮他指了个方向:
“诺,你要找到的那个人往那儿去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名侦探无所不能!”
这男孩是江户川乱步。
他向男孩指的方向飞奔而去,喊着织田的名字,但雨这么大,完全掩盖了他微弱的呼唤。
当他终于赶到时,他看见了四岁时的构图,血泊中倒着两个人,左边是织田,右边是纪德。
织田边上跪着一个男人,正是太宰。
他的绷带被扯下,露出完好的右眼。他沉默的站起身,走向和烟。
和烟的心完全被恐惧笼罩,因为一直拉着他的手,消失了。
他望向太宰,发现他正伸出满是血的手,拉住自己的手。
“走吧。”太宰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和烟突然委屈的哭了。他任由太宰牵着自己,走向门外的大雨滂沱。
也许他以为,太宰的手可以代替织田拉住他,可过了不久,太宰叛出了黑手党,将他一个人留在黑暗中。
他决定加入黑手党,进入永夜,永远的黑夜。
“每个加入黑手党的新人都要接受前辈给的一样东西,这是黑手党的传统,比如我给了太宰一件大衣, 中也一顶帽子 ,我该给你些什么呢?”
森鸥外仰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思索。
“我有了。”在首领森鸥外的注视下,和烟转身离去,腕上的表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光。
“果然与传言中一样沉默寡言呢,和烟。”森鸥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去红叶姐手下报到吧,她会给你安排新工作的。”
和烟从此将自己陷在无尽的任务中,任务无论大小,一概接下。
他的杀伐果断和那种心狠且冷静的态度,使不少同事对他敬而远之,并暗地里叫他“ 恶鬼”。
除去任务之外,他最喜欢去银座酒吧,坐在织田曾经坐过的位子上,喝织田曾经喝过的酒。
几杯酒下去,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涣散,意识也模糊了。
他再次捧起杯子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味入喉,如同小时候那样,他又一次被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又呛到了?下次不能再喝了。”一个身影来到和烟旁边,将一杯橙黄色的液体推给他,“ 喝点橘子汁过过吧。”
和烟无意识的接过来喝了一口,熟悉的甜味唤起了他压抑已久的记忆。
他回想起了那熟悉的身影,那语气,那声音。
“织田!”他慌忙站起来,瞪着有些朦胧的眼睛向四周看去。
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猫懒洋洋地趴在椅子上摇晃着尾巴。
他仿佛一下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倒在两把椅子之间的地面上。
背倚着高大的吧台,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 ,将他淹没。
他恍然听到有人在哽咽,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哭声,然后发现哭声正是他自己发出的。
他把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轻轻的抽泣着。
酒吧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前投下了长长的阴影,椅子上的猫望着蜷在角落里的被世界孤立的男孩,琥珀色的眼睛在暗中发着光。
男孩恍惚中听到记忆中的织田说:“ 未成年不能饮酒吧。”
又听见他长长的叹气声。
听见自己说“抓到了。”听见太宰说“别去。”
听见安吾说“别带坏小孩子。”听见酒杯碰撞的声音,听见“为了野犬”,听见猫叫。
好混乱。
他带着满心委屈,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