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仙人不仁视苍生为蜉蝣。
我陆求,偏要以蜉蝣之躯求个长生!
……
沧州,临淄城。
都说春寒料峭,是因为冬季大雪刚刚消融来的第一场春雨,远比冬天的任何一场大雪都要来的刺骨寒冷,难以忍受。
富贵人家早早就烧起了地龙,屋子里暖和如夏。
寻常人家也是早早把棉服袄子套在身上躲在屋里烤火。
城南。
春雨下了整整三天,势头可算小了些。
一具具没能扛过这头场春雨的尸体从破烂的草屋里被拉了出来,尸体上那点单薄衣物早就被人抢光。
差不多都是赤身裸体,犹如猪狗被几个穿着官服的差爷拖到一处空旷地带焚烧。
焚尸坑周围聚集着一人形如枯槁,浑身上下也无一件完整蔽体衣物难民贱户。
他们是寻着暖意来的。
焚尸坑燃烧的熊熊火焰,阵阵肉香在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中飘出。
难民们一个个狂咽口水,眼神发着绿光。
若不是几个提刀差人拦着。
这些早就饿的两眼发昏,姑且还能称之为人的难民们已经开始享用这场烧烤盛宴了。
大乾沧州,兵灾数年,民不聊生,家家缟素,逃难之人多如牛毛。
逃难路上,易子而食,人相食。
在他们眼里,已无人畜之分,只有能吃和不能吃之别。
人群中。
一个清瘦少年手里握着一个粗糙的木坠,怔怔出神。
这是他妹妹留下的遗物。
她没能熬住,倒在了这头场春雨的尾声中。
这是他最后一个亲人。
那干瘦的只能看出骨相的丫头被丢在尸堆里,毫不起眼。
少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哪怕火焰烧的眼睛生疼,似乎要把这一幕狠狠的记在脑海中。
妹妹临死前说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少年名叫陆求。
人群发出一阵骚乱。
一辆奢华马车停在了空地外,马车内外裹上了厚实的棉被,以防寒气溜进车厢里冻坏了里头的达官贵人。
就连驾车马夫都提着一个小火炉,从头到脚是主家赏赐的崭新棉袄。
提刀的差人赶紧迎了上去,来到车厢窗旁点头哈腰。
陆求看到了那掀起窗边帘子一角的人是一个四十多岁出头,一身富贵气的中年男子。
男子跟提刀差人说了几句,又递出了几块铜板。
提刀差人满心欢喜地接过铜板,随后来到陆求他们这些比乞丐还不如的难民们面前。
这里的人都是逃难来的难民。
他们还有一个称呼——贱户。
在大乾,贱户不如狗!
提刀差人喊道:“刘家现在要招几个手快眼尖还得机灵的下人,年龄合适,身体健全,没有带病的赶紧滚出来让刘管事挑。”
“要是被挑中,吃住全包,每月还有一百文例钱。”
刘家是临淄城的大户,在临淄城内是正儿八经的世家豪族。
此话一出。
死气沉沉的难民堆瞬间炸开了锅。
一个个前仆后继的朝提刀差人涌去,都在尽可能的展现自己。
“都他妈给老子安静!”
提刀差人拔刀出鞘,直接将一个企图趁着混乱摸走他腰间钱袋的小子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泼洒在地上。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倒不是那小子的死吓到了他们,他们只是害怕失去眼前这个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提刀差人抹去刀上的血迹,一口唾沫啐在那枯瘦如柴的少年身上,极其厌恶,“小东西找死。”
他走到人群中,看了一圈,点了七八个少年少女走出人群。
陆求也是其中一个。
几人被提刀差人带到马车前。
富贵男子看了一眼,微微点头,便放下了帘子。
一个被选中的少女正要爬上马车。
却被车夫狠狠一脚踹在脸上,恶狠狠地骂道:“不懂规矩的贱种玩意儿,你们也配跟管事同乘?后边那辆才是你们该坐的。”
车夫指了指后头一辆拉货用的驴板车。
被一脚踹的脸上满是鲜血的少女从泥泞中爬起来,神情木讷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然后一瘸一拐的跟着陆求几人爬上了驴板车。
麻木……
陆求在少女身上只看到了这个。
不仅是少女。
所有人只有经历过一次逃难,看到过人吃人的场面,就没有人能不麻木的。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芸芸众生下,活如蝼蚁者多不胜数。
驴板车跑的不快,但呼呼的风刮在脸上,宛如被锋利的刀子划过一样。
陆求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手里是一块木坠,是妹妹唯一留下的遗物。
不知过了多久。
驴板车拉着几人出了城,驶出官道岔进一条小道来到了一片林子前。
已有不少人在林子前等待着。
有男有女,年龄多数不大,二十左右,皆是身着御寒锦衣,模样非凡。
身边都跟着两三个随从提着火炉为这些他们驱赶寒意。
“都滚下来!”
驾驴车的汉子将陆求几人赶下马车。
一个身着华贵锦衣,披着暖和毛裘的青年走了上来,“就这几个?”
那一身富贵气,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中年男子点头哈腰,谄媚地道:“回少爷的话,一共七个,太多了就不好收拾了。”
青年伸手在鼻子前闪了闪,不耐烦地道:“行吧,将就着玩。”
随后青年回到了其他富家公子哥的队伍中有说有笑。
陆求见过这种表情。
那种来自骨子里的轻蔑鄙夷和高人一等。
中年男子从车厢里拿出来六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丢给了陆求几人,“赶紧吃吧,等会有活干。”
几人见到馒头就像是见到了肉。
一个块头比较大的少年扑上去捡起两个就往嘴里狼吞虎咽。
陆求也眼疾手快,捡起一个大口吃了起来。
在难民堆里只有脏水和难以下咽的树皮。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多久没吃过一口粮食了。
但陆求发现,那一群身穿锦衣的公子小姐们正在看他们,时不时的评论几句。
“我觉得那个不错,块头大,肯定能活下来。”
“那小子也不错,看着机灵。”
“……”
没等陆求搞明白几人所言何意。
锦衣青年朝中年男人喊了一声,“准备开始了。”
中年男人转头看向陆求等人,微微笑道:“好了,吃饱了也该干活了。”
块头大的少年警惕地问:“不知道大人要我们干什么?”
中年男子抬手指向林子深处,笑容玩味地道:“逃吧,往里头逃,只要你们能活着穿过这片林子,谁就能成为我刘家的家丁。”
这时陆求看到了那些身披御寒锦裘的青年们取出了刀剑弓弩,一个个开始整装待发。
一瞬间。
陆求便明白了他们马上要经历的事情了。
春狩!
这是大乾王朝的一种习俗。
在头场春雨过后,举行一场春狩,可以祈祷一地的风调雨顺。
一般狩猎都是猎杀那些刚刚冬眠醒来的猛兽动物。
少有以人为狩猎目标。
而现在,他们被当成了狩猎目标。
成了供这些富家子弟猎杀取乐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