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言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用早膳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水波纹云锦广袖长袍,腰间系一条玄色祥云暗纹腰带,头戴白玉发冠,腰间的玉佩仍是我送他的那块。
只见他脸上挂着微笑,整个人神采奕奕,款款而来。
他走路带风,在我面前站定,朝我拱手:“不知道殿下昨日休息得可好?准备匆忙,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清言哥哥,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过来坐吧。”我笑着朝他摆摆手。
许是许久没听到我这样叫他,他倒是愣了一会儿,随后笑得更开心了,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快步走过来挨着我坐下,准备给我布菜。
苹果脸的婢女见状,忙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我瞧了那婢女一眼:“清言哥哥,你这个丫头倒是机灵,我挺喜欢的,不如就送给我吧。”
叶清言丝毫没有犹豫,颔首:“本就是为殿下准备的。春桃,你一会儿收拾一下随公主殿下入宫。”
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我也就不推辞了。
想想也是缘分,我道:“你这个丫头的名字,倒是不用我再多费心思另外新取名了。”
我的两个贴身宫女的名字正取的四季万物生之意,分别是春燕和秋菊,把春桃放在里头一点也不违和。
那苹果脸的婢女向前一步,朝我福了福:“多谢公主殿下,能够伺候公主殿下,是春桃的福气。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的名字是世子特意新取的,这院子世子早前就吩咐了重新整修了一番,就连您今日的穿戴……”
叶清言适时打断:“好了,就你话多,往后服侍殿下不可这么多话。”
春桃忙住了嘴,恭恭敬敬福了福:“是。”
没想到他早就为我准备了这么多,或许前世他一直满心期待我成为这个侯府女主人的一天,可惜我终究是辜负了他。
想着想着,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外头下人来报:“世子,宫里来人了。”
叶清言一点也不意外,淡淡道:“知道了。”
随后看向我:“殿下稍待,我去迎一迎。”
“吃饱了,一起去吧。”说罢,我便放下筷子起了身也跟了出去。
叶清言颔首,与我并肩而行,等到了前院,宫里来的人已经候着了。
里头的小桂子瘦高瘦高的,老远就瞧见了我,在那边热情地和我打招呼。
小桂子是父皇身边大太监窦德海的得意弟子,也算老熟人了,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小时候和他就特别聊得来,和他关系十分不错。
瞧见我,小桂子连忙小跑过来打千:“哟,我的琅华殿下,原本奴才还打算去文博侯府接您呢!”
我朝小桂子眨眨眼:“敢情你们来这儿,不是来接本宫的?”
听罢小桂子连忙解释道:“哪能啊,我的殿下,这不是看着还早,怕您还没起,怕有叨扰,就先来接戚大夫了。”
“戚大夫?”我问。
“昨晚太迟了,没和殿下说,”叶清言补充道,“原定了今日带戚融戚大夫进宫给太子殿下看病的,他如今正住在府上。”
我哦了一声,看来这一世能更早瞧见这位鬼医了。
说罢,戚融已到。
他朝叶清言径直走去,恭恭敬敬行礼:“草民拜见世子!”
叶清言道:“戚大夫免礼,这位是琅华公主殿下。”
他才转身朝我行礼:“草民拜见公主!”
他没第一时间向我行礼,若放在前世,我必定是要不高兴的,可如今我却并不在意了。
我朝他颔首,道:“戚大夫免礼,听闻先生医术了得,尤其擅长治疗跌打损伤,不知本宫可有机会见识见识?”
戚融朝我拱手道:“公主有所不知,草民最拿手的是制毒和巫术,跌打损伤只是顺带的。”
我正想说什么,小桂子适时插进来:“琅华殿下,时辰也不早了,您看咱们这就回宫如何?皇后娘娘怕您坐不惯别的车,特命奴才将您的鸾凤云纹大芳辇拉来,现在已在门口停着了。”
我微微颔首,小桂子连忙吆喝起来:“回宫!”
在我的盛情邀请之下,叶清言和戚融一起坐上了那大芳辇。
戚融原本是不想坐的,被叶清言硬拉了上来。
这鸾凤云纹大芳辇是父皇专门找人替我打造的,比一般的舆车不止大了一倍,最主要是一点也没有震感,内饰也十分华贵,富丽堂皇,即便在众皇子公主中也是头一份。
戚融常年随军出征,风餐露宿,这几日在镇北侯府的客房里已经住的极其舒坦,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只见他坐定后四下张望,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连连赞叹:“公主殿下果然如传闻所言备受盛宠。”
等的就是你主动套近乎。
前世戚融没治上皇兄的腿就被我气走了,今世无论如何都要让他试上一试。
我没接他的话,反而继续刚刚的话题:“戚大夫方才说更擅长制毒和巫术,那可擅长解毒?”
提到这个话题,戚融果然马上来了兴趣,道:“那是自然,制毒解毒本就相辅相成。老夫祖上也曾是御医,奈何太擅长制毒和巫术,被同僚排挤,最终被逐出了宫。
好在老镇北侯顾念旧情愿意收留,从此祖上便跟随在镇北侯左右了。这治疗跌打损伤是祖上随军多年慢慢琢磨出来的,传到草民这一代已经如火纯情。”
我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事相求。”
戚融听罢立马正襟危坐,对我拱手:“公主殿下不必客气,您不日便是世子夫人,镇北侯对草民一族恩重如山,若草民办得到,必不会推辞。”
戚融如此郑重其事,我也端坐起来道:“我是想戚大夫一会儿入宫给皇兄治腿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帮我看看皇兄是否中毒?”
前世皇兄的腿一直没有治好,身体也越来越差,大家都一直以为是腿的原因,再加上皇兄心情郁结所致,等后来发现中毒时,为时已晚,毒已入骨,再无药石可解,只能等死。
下毒之人用心险恶,每次用量颇少,难以察觉,如此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活生生毁了皇兄的一生。
我想这毒,应是皇兄断腿之后就开始下了,若能尽早医治,那是最好不过。
父皇当时下令严查此事,最后查出下毒之事是大皇子魏王萧云瑾所为,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其押入死牢。
当时我便存疑,萧云瑾虽也文武双全,却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如此细腻的下毒之法并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父皇想必也有一样的想法,因此虽表面将大皇子萧云瑾押入了死牢,查封了魏王府,还是命人暗中调查此事。
只是父皇尚未定罪,大皇子萧云瑾已自缢在死牢之中,此事只能盖棺定论。
直到七皇子逼宫时亲自承认,自己与其生母贤妃毒杀太子,嫁祸大皇兄,太子坠马断腿也是自己的手笔,还有我在文博侯府落水的事。
可惜那时一切都太晚了。
听到我说太子可能中毒的事,戚融的脸上满是震惊,脸色更是一变再变:“太医院之中难道无人察觉此事吗?”
我无奈摇了摇头。
戚融暗骂一句:“一群酒囊饭袋!”
叶清言此时也皱起了眉头:“若殿下所言属实,兹事体大,连太医院都不曾察觉,不知殿下如何得知?消息可确切?”
我完全没想到叶清言关注的点居然是这个,若我说这是我上辈子知道的,面前这两人或许会把我当疯子看。现在绝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愣了一瞬,我忙朝叶清言眨眨眼,再看了看戚融,意思有外人在不便多言,叶清言马上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见我俩挤眉弄眼,状似眉目传情,戚融坐在一旁笑道:“公主殿下和传闻之中倒是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我转头看向他。
“传闻中,公主殿下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戚融看了叶清言一眼,继续道,“并不把世子放在眼里,更不愿下嫁给世子。
侯爷说圣上指婚或许并不是诚心的,而草民此次前来原是想促成此事,如今看来倒是不必。”
说完,戚融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笑着望着我,看得我有点头皮发麻。
叶彪这老狐狸倒是猜的八九不离十了,难怪前方战事吃紧还非要戚融这个时候来,可见他对这个唯一的儿子还是很上心的。
戚融又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道:“不过还有件更奇怪的事,老夫昨日为世子与公主殿下卜卦,两人并无姻缘之相,今晨再算,却是完全不同,只隔一夜却如隔一世,真是怪哉怪哉!”
我只能在一旁打哈哈:“是啊,真是奇怪。”
……
很快到了承天门,叶清言将我扶下车,便朝我拱手到:“今日圣上只召见了戚大夫,我便送殿下到这里了。”
我朝他颔首。
叶清言又朝向戚融道:“戚大夫且安心给太子殿下看病,我叫人候在宫门口,戚大夫出来自有人接应。”
“多谢世子,不过不必了。”戚大夫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提了提背上的药箱,“老夫怕是要在东宫小住一段时日了。”
我走到叶清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不必担心,我和皇兄都会照顾好戚大夫的。”
叶清言微微颔首:“那便麻烦殿下了,另外,”他忽然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太子中毒一事我会先派人暗中查探,不会打草惊蛇,殿下不必担心……”
此时我俩挨得极近,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气息,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雨后清新的草香,又似初绽的花香,清新而宜人,我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落在戚融眼里,我俩如耳鬓厮磨卿卿我我。
等我转身时,便见戚融摸着山羊胡,如老父亲一般欣慰地看着我俩,嘴角不自主地上扬。
我的脸更红了些,极不自然朝叶清言摆摆手:“走了。”
叶清言朝我拱手,目送我俩入宫。
行了几步,我再转身,他仍在原地,长身玉立,双眼都黏在我身上。
我突然心情甚好,又朝他挥挥手,才又转身继续向前走。
新生的感觉真好。
入了承天门,我的贴身大婢女春燕已经备了步辇候着了。
见到我,春燕忙迎上前来请安:“殿下金安。”
见步辇只有一顶,我淡淡道:“再去给戚大夫备一顶来。”
戚大夫站在一旁,连忙拒绝:“草民虽然出生乡野,却也知道这不合规矩,便是朝中重臣,能从大门口就开始坐步辇的怕是也没几个人。”
我笑道:“戚大夫是贵客,无妨。”
春燕在一旁附和:“公主美意,还望戚大夫不要拒绝。”
很快另一顶步辇也到了,不过规格与款式自是与我这顶不能比的。
纵然如此,戚融上了辇仍然心惊胆战的,行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道:“公主殿下果然备受恩宠。”
春燕在一旁道:“这是自然,我们琅华殿下可是今上唯一的嫡公主,所受恩宠自是旁的几位皇子公主不能比的。”
父皇膝下排有齿序的,一共七子五女。
其中三皇子萧云珩是我一母同胞的皇兄,也是父皇唯一的嫡子,八岁时被封为太子。
而我,叫萧锦悦,是五公主,是父皇唯一的嫡女,也是父皇最小的女儿。八岁那年被封为琅华公主。
父皇对几个儿子都十分苛刻,对女儿却都是温声细语,宠爱有加。
我上头四个姐姐都大我许多,早已出嫁。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宫中最小的孩子,还是女孩子,还是嫡女,得的宠爱自是头一份,哪怕之后七皇子萧云环出生,风头依旧盖不过我。
自我满周岁,父皇就已经着人开始给我修建公主府筹备嫁妆了。公主府每年都扩建一些,到今年,已经快赶上东宫的规格了。
八岁那年,父皇赐了我“琅华”的封号、封地,还有万亩良田,连带京郊的山庄也一并赐了我几个。